巴黎向老鼠投降

2023年6月9日，在巴黎生活的林家震被法國BFM電視臺的一個新聞標題吸引了目光——“巴黎：市政府即將成立委員會研究如何與老鼠共存”。在與鼠患斗爭多年后，巴黎市長安妮·伊達爾戈（Anne Hidalgo）試圖與老鼠和平共處。負責公共衛(wèi)生的副市長安妮·蘇里斯（Anne Souyris）在上周四的市議會會議上透露，將在市長建議下成立“人鼠共存”問題委員會，找到更友好的處理老鼠的方式，并確保與老鼠的“同居”不會讓人難以忍受。

在巴黎生活四年多，林家震對老鼠已經(jīng)習以為常。每到春季，巴黎街頭的老鼠數(shù)量肉眼可見地增多，它們在深夜的街頭成群出沒，在地鐵站里找尋流浪漢留下的食物，偶爾也會來到人類的家宅里晃悠。當?shù)孛襟w開玩笑說，老鼠現(xiàn)在成了“巴黎標志性景觀”的一部分。

林家震在其擔任主編的法國留學生交流公號“法國學生匯”中，常給初到巴黎的留學生們傳授抓捕老鼠的經(jīng)驗：如何使用捕鼠工具——粘鼠板、老鼠夾。“法國的家居超市會把它們放在顯眼的位置，你就能看出其中的供求關(guān)系。”

據(jù)估計，巴黎的老鼠數(shù)量有400萬至600萬，而巴黎的人口數(shù)量為200多萬，鼠患嚴重程度可與印度德什諾克、英國倫敦和美國紐約相提并論。林家震覺得巴黎人對老鼠的態(tài)度更為平常，“畢竟，鼠患不是一個新問題，在巴黎人的生活中存在已久。”他對新聞的驚訝在于，雖然此前大家都能感受到巴黎治理鼠患的失敗，但公開提出“共存”，像是在承認失敗，放棄抵抗。

▲2009年6月3日，巴黎愛麗舍宮外，前來參加部長會議的車輛旁出現(xiàn)了一只老鼠。圖/視覺中國

老鼠政策

漫步巴黎，林家震從氣味上就能感知到老鼠的存在，那是老舊地鐵站中經(jīng)年不散的排泄物氣味，是環(huán)衛(wèi)工人罷工時堆積如山的垃圾彌漫的酸腐氣味。2023年3月6日，為了反對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zhí)岢龅酿B(yǎng)老金改革，巴黎環(huán)衛(wèi)工人進行了為期三周的罷工，近一萬噸垃圾被滯留在街道上，成為老鼠的流動盛宴。據(jù)《獨立報》當時的報道，大罷工的參與者們曾收集老鼠尸體直接扔在市政廳門口，以展示他們工作的重要性。滅鼠問題現(xiàn)在在巴黎已經(jīng)成為一個健康問題和政治問題。

往年即使沒有環(huán)衛(wèi)工人罷工事件，當春季的暴雨使得塞納河水位上升，老鼠也會隨著下水道漲水而涌上地面。林家震想起十余年前的一部動漫電影《怪獸在巴黎》，“影片以巴黎洪水為背景，講述一個怪物從水下沖到地面，而在現(xiàn)實中，怪物就是老鼠們。”

巴黎的垃圾桶也讓老鼠能輕易獲得食物，半封閉式的圓柱形鏤空垃圾桶，中間套上透明塑料袋，很容易被老鼠咬破。這種造型的垃圾桶可以防止恐怖襲擊，2015年11月巴黎曾發(fā)生一系列恐怖襲擊，在垃圾桶里發(fā)現(xiàn)過炸彈——透明塑料袋讓炸彈難以隱藏。

▲2023年3月12日，由于環(huán)衛(wèi)工人罷工，巴黎街頭堆積的垃圾無人清理 圖/新華社

巴黎為老鼠創(chuàng)造的生存條件十分寬裕，滅鼠工作反而面臨重重困難。從建筑物入手是最麻煩的，“地鐵站、下水道等公共基礎(chǔ)建設(shè)在百年前建造完成，很難更改。住宅里請滅鼠公司上門排查整修，也需要辦理很多物業(yè)手續(xù)。”林家震說，在遍地古建筑的巴黎市區(qū)，手續(xù)問題會更加復雜。

2017年，巴黎市政府曾實施一項耗資170萬歐元的滅鼠行動，包括更換數(shù)千個有木制或有機玻璃底座的密閉垃圾桶，投放滅鼠藥和捕鼠陷阱。市長安妮·伊達爾戈當時宣稱，要加大力度把巴黎改造成一個“清潔城市”，然而這些舉措并沒能平息鼠患。2018年9月，法國率先遵守歐盟發(fā)布的禁止使用新煙堿類生物滅殺劑的法案，這類滅殺劑藥效強勁，對生態(tài)環(huán)境危害較大，但它對鼠類的殺傷力無可替代。此后，溫和的滅鼠藥進一步減弱了對老鼠的威脅。

老鼠問題成為巴黎不同政黨之間互相批評攻訐的一項重點。身為共和黨人的巴黎17區(qū)區(qū)長杰弗里·布拉德（Geoffroy Boulard）是更為激進的滅鼠派。在看到一則老鼠出沒于幼兒園的新聞后，他展開了一系列行動，親自參與滅鼠行動，拍攝過一張左右手都提著死老鼠的照片，又曾前往紐約帶回滅鼠經(jīng)驗和新式滅鼠藥，并推出了一款滅鼠APP，對老鼠出沒的地點進行標記，直到市政府采取滅鼠行動。

杰弗里·布拉德多次批評安妮·伊達爾戈在滅鼠工作上的不到位，呼吁市政府制定一項覆蓋全市的更有效的滅鼠計劃。面對市政府提出的“共存計劃”，他表示擔憂，“巴黎值得更好的。”

▲2023年3月15日，人們在巴黎一家門口堆滿垃圾的餐館用餐 圖/新華社

這就是生活

人是否能與老鼠和平共處？在巴黎，林家震多次接受過政府和媒體的科普，現(xiàn)如今在巴黎繁衍生活的主要是褐鼠，并非引發(fā)14世紀歐洲大規(guī)模“黑死病”的黑老鼠。褐鼠對公共健康的危害性不大，最常接觸到它們的清潔工已經(jīng)打了預防鉤端螺旋體病的疫苗。

老鼠不僅對人的危害小，另有一種論調(diào)認為，它們還是維持巴黎城市生態(tài)系統(tǒng)平衡的重要部分，可以幫助消化掉城市的部分垃圾。巴黎市議會成員杜奇卡·馬爾科維奇認為，“在有效維護大城市的衛(wèi)生方面，它們是資產(chǎn)而不是問題。”

一個主張動物福利的公益組織巴黎動物社群（Paris Animaux Zoopolis，簡稱“PAZ”）甚至打出口號“老鼠不是我們的敵人”。在3月環(huán)衛(wèi)工人罷工期間，PAZ的志愿者在圣蘇爾皮斯廣場舉橫幅和標語牌來反對虐殺老鼠，“61%的巴黎人更喜歡避孕等非致命方法來控制法國首都的老鼠數(shù)量。”其中一幅粉底標語牌上，印著一只豎起“Free Kisses”卡片的小老鼠。
 

 ▲巴黎動物社群（Paris Animaux Zoopolis，簡稱“PAZ”）打出口號“老鼠不是我們的敵人”。圖/PAZ

PAZ的網(wǎng)站上詳細比較了不同致死方式對老鼠造成的痛苦，黏著陷阱和中毒是最痛苦的，而捕鼠器和捕鼠籠則有可能瞬間致死，也可能造成長期痛苦。在致命的前提下，他們認為基本的動物福利應該是反對造成不必要的痛苦，因為“老鼠是敏感的生物”，“老鼠確實會笑，就像人類的孩子一樣。”

為老鼠舉牌的人是極少數(shù)的，但在實際生活中認同動物保護理念的大有人在。林家震工作的辦公室放置了捕鼠器，從2022年至今一共捕獲了7只老鼠，但他和同事們沒法殺死老鼠，只能把它們重新放生，“下藥也許會毒死其他動物。”

“巴黎的動物都很自在，鴿子也是，其實巴黎的鴿子數(shù)量已經(jīng)多到被認定為有害，它們的食物主要來自于人，所以巴黎禁止在公共場所投喂鴿子，但人們還是會喂。”林家震說。“老鼠很麻煩，鴿子多了也很麻煩，但法國的著名俗語是C'est la vie，這就是生活，你有什么辦法呢？”

本文轉(zhuǎn)自于  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