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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杰拓才匯云

那些飄洋過海的人,都是為了什么?

那些飄洋過海的人,都是為了什么?

 

去海外工作的中國人,最不害怕的就是苦。潘德灼為了學好英語,用掉300根筆芯;史蕾第一次抵達墨西哥,7天遭遇了3次地震,晃動劇烈的時候,她一度覺得自己要永遠留在這里;外派巴西的陳磊,隔著17094公里的距離,6年里只回過4次家。

但出海并不是為了吃苦。他們是水手,為了一個目的地,跟隨大船,飄洋過海,在長達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時間里,他們和新文化交融,尋找同路者,在海域上樹立自己的旗幟,也有了人生的自我實現(xiàn)。

就像帶著一株來自中國的植物去往新大陸,除了最大化地規(guī)避風險,讓它活下去,更重要的是跨越文化土壤的隔閡,讓它能真正長成本地化的植物?;厮菟麄兊某龊9适拢彩峭频钩龊5母邏?,為后來者給予經(jīng)驗。

 

300支空筆芯

2014年春天,潘德灼從波蘭回中國,飄洋過海的日子結束了,300根空筆芯被他作為紀念品,帶上了飛機。

這300根筆芯被一根橡皮筋綁在一起,放在一個竹筒里。每一支的內(nèi)壁都有墨水逐漸下滑、直至用盡的輕微痕跡。他知道,下了飛機,這些筆芯跟垃圾沒有分別,但它們是過去700多個日夜的見證,曾經(jīng)記錄了他在異國每一個歡呼或沮喪的時刻。

兩年前,作為TCL實業(yè)泛智屏BU制造中心總工程師,潘德灼被外派到海外,管理波蘭工廠的兩個歐洲團隊。這是他第一次出海工作,沒有海外生活、工作的經(jīng)驗,陌生的世界,語言是這趟旅程遇到的第一項障礙。

飛機上,因為不會說太多單詞,無法準確表達,送過來的食物都是涼面包、冰冷粘糊的土豆泥,加冰塊的水,涼得人打顫。他沒想到,接下來的兩年時間里,他打交道的,也是這樣的食物。

下了飛機,也沒人來接應,他一個人前往位于波蘭遠郊的辦公室。中轉(zhuǎn)多次,人是到了,任命他的文件還在路上,兩天后才姍姍來遲。辦公室沒有他的位置,也沒人認識他,大家看他的眼神里帶著疑惑,「好像只是個外來拜訪的人」。后來正式入職,參加當?shù)厝说臅h,他既聽不懂,也表達不清楚,雙手在胸前比劃著,沉默和尷尬在空氣中擴散。

飯和空氣都是冷的,但心是熱的,他想到破冰的第一個方法:「猛練英語。」

潘德灼學英語,從聽別人說話開始。在商務場合,很多單詞并不是常用詞,或使用的不是課本里教的常用含義,但商務談判又講究精確表達。他就發(fā)現(xiàn),second和support都有支撐、支持的意思,但support是指上級對下級的支持,second像是粉絲在背后默默支持。詞語的表皮下,隱含著雙方不同的位置和關系,假如在甲乙方合作中用錯,難免造成誤會。

潘德灼隨身攜帶筆記本,聽到這樣的新單詞就記下來,回到家再查例句,給單詞做注釋。幾百支筆芯,就是這么一個詞、一個詞,一個句子、一個句子用完的。

在歐洲的時間越長,他的英語水平就變得越好,一年后,他能流暢使用,還發(fā)現(xiàn)了語言與語言的不同。在海外,法語是最精確的語言,英語其次,英語的優(yōu)勢在于通用性更強。一個國際貿(mào)易合同,能用法語寫就用法語,用不了法語再用英語。

就像潘德灼一樣,當一個水手隨船抵達新大陸,最先面對的是細碎的問題,具體到每一頓飯,每一個想念家人的夜晚,具體到異國有怎樣的溫度,多大的時差。

水手江彪,他航行的目的地是更遙遠的澳洲。第一次到澳洲是在2015年,晚上才6點,街上已經(jīng)沒了人,路邊的店鋪幾乎全部關閉,只剩下零星的超市和中餐館開到9點,他像再次過上了大學生活,跟其他幾位同事住在一個房子里,下班之后一起做飯、鍛煉。剛到的時候,他適應不了孤獨,有時候開起玩笑,說澳洲是「好山好水好無聊」。

70后陳磊,去往的海域更多,他先后到過越南、巴基斯坦、巴西。在目前的人生刻度里,他有20年時間是在海外度過的。第一次出國還是2005年,當時通訊不發(fā)達,跟家人聯(lián)系,全靠充值的電話卡,幾年下來,積攢了無數(shù)張。2018年,他乘飛機抵達巴西,17094公里的距離,從國內(nèi)出發(fā),到卡塔爾中轉(zhuǎn),跋涉近30個小時。在飛機上,他看到過兩次日出,穿著羽絨服上飛機,落地時是T恤。距離太遠,回家的機會更難得,6年里,他只回家探親4次。

大船遠航,自然有風浪,在墨西哥的史蕾,遇到的就是生死時刻。

那是2023年底,抵達墨西哥的第二天,她正在會議室里跟同事討論,突然看到盆栽的樹葉在動?!岗s緊下去,地震了」,墨方的總經(jīng)理驚呼,大家放下手里的東西,跑出會議室,到室外開闊的廣場上。

第二次地震,震源很近,辦公室上下晃動。大家有了經(jīng)驗,疏散時有條不紊。沒想到,很快第三次地震又來了,這一次震動更強烈,屋內(nèi)的辦公桌已經(jīng)開始搖晃,有的同事已經(jīng)開始嚇得大聲尖叫。

那可能是史蕾人生里最漫長的幾分鐘。她是TCL彩電北美變革小組的一員,這個小組是一個數(shù)字化轉(zhuǎn)型小團隊,他們和業(yè)務部門一起共同尋找組織里可以用流程和數(shù)字化方式讓業(yè)務更高效運轉(zhuǎn)的部分,以及提升分公司能力的途徑。她和伙伴們自稱「數(shù)字化人」,雖然條件艱苦,但一群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聚在一起,每天都有收獲,大家會一起探索業(yè)務增長的契機和費用降低的機會點。

這次,她剛被派往墨西哥,就遭遇了風險。

那一刻,許多畫面在眼前流動。史蕾甚至想過,萬一自己真的回不去了,該怎么辦?幾分鐘后,大幅度震動停了下來。因為還有緊急的工作,她跟同事找了一家星巴克,每人點了一杯咖啡,圍在小空間里,擠得滿滿當當。余震說不好什么時候還會來,之所以沒在辦公室,是因為辦公室在6樓,而星巴克「樓層低,跑起來快」。

就這樣,7天時間里,史蕾和同事們一共遭遇了3次地震。這段經(jīng)歷,讓當時這個項目的最高負責人張文?;仡檿r仍然感動,「兄弟姐妹們太辛苦了」。但這段經(jīng)歷也是值得的,如今,TCL電視在美國的銷量已經(jīng)排名第二。

中國人的基因里,自帶著「勤奮」「專注」的特質(zhì),給來自中國的水手一把船槳,一枚指南針,他們就能乘著洋流,深入海洋,尋找并占據(jù)新的腹地。這不僅僅是TCL在做的事情,有數(shù)據(jù)顯示,目前國內(nèi)已經(jīng)開展海外業(yè)務的企業(yè)總數(shù)約有75萬家,幾乎是有記錄以來的最高值。

但這些水手們,都會面臨中國企業(yè)出海的一個共同困境:出海,不只是走出去,到異國他鄉(xiāng)建?、賣產(chǎn)品、賣服務,還要經(jīng)歷走進去、走上去,真正融?當?shù)氐奈幕?,洞察當?shù)叵M者的需求,擊敗當?shù)仄渌放?,這才是真正的出海。

「從我爺爺輩開始就不加班了」

每個揚帆遠航的水手,都是帶著這么一個目標的:怎么讓一個來自中國的產(chǎn)品和服務,真正進入當?shù)匦碌氖袌?,在新的海域扎根,和當?shù)匚幕涣鳌⑴鲎埠统砷L。這個目標的實現(xiàn),比適應海外的生活節(jié)奏更艱難。

江彪,TCL實業(yè)副總裁、全球營銷中心總經(jīng)理,他剛到越南時,一些摩托車企業(yè)搞壞了中國品牌的名聲——它們來得很早,在新千年之前抵達,快速占據(jù)市場份額,但因為質(zhì)量不過關,一年后全部退出。等TCL想要進入越南市場,消費者大多已經(jīng)對中國品牌有了抵觸情緒。

而負責區(qū)域市場工作的陳磊,他所在的巴西,是全球第五大國家,有2億以上人口,不管是市場的容量還是規(guī)模、在國際上的地位,它都是一塊重要的戰(zhàn)略陣地。但在TCL進入巴西之前,抵達并在這里扎根的中國企業(yè),大多是央企,中國的市場化企業(yè)幾乎是0。

核心的困難,還是遠。陳磊身邊的朋友,「可能大家去歐洲、北美、亞太、日本、韓國,或者是泰國比較多,但是幾乎很少聽到有人來巴西,對吧?」

中國跟巴西,隔了大西洋、太平洋,又隔著兩種氣候、兩種文化。外來的企業(yè)很難了解消費群體和市場,產(chǎn)品的制造、運輸,也面臨艱巨的挑戰(zhàn)。

潘德灼去往的歐洲,局面又不相同。這里有全球最復雜的消費市場。歐洲國家非常多,數(shù)量龐大,社會情況各異,比國內(nèi)復雜得多;歐洲只占全世界大概7%到8%的人口,但它卻生產(chǎn)了全球22%的GDP,也就是說,歐洲人普遍積累了不少的財富,追求有品質(zhì)的生活。

銷售渠道也是盤根錯節(jié)。以TCL在歐洲的區(qū)域總部法國為例,法國有十個電視的銷售渠道,十大渠道又分成四個陣營,他們互相敵對,互相掣肘。有時候,進入了A陣營,就進不了B的,進了B陣營,在A那里又有限制。在歐洲負責比荷盧市場業(yè)務的張廣穹回憶:「我們一開始是非常困難的,他們(某一個渠道陣營)不認我們的品牌力,前年甚至故意控制我們的成長規(guī)模?!?/span>

除此之外,如何融入、管理當?shù)氐耐鈬拢彩且粋€難題。

潘德灼第一次到歐洲,腦海里也一直盤旋著三個字:「不認可?!乖诋?shù)厝斯逃械恼J知里,「中國貨就是一個低等貨的概念,他們就不太認可中國的品牌」,也理所當然不認可中國人。

剛到波蘭,潘德灼去生產(chǎn)線上梳理流程,看哪里有優(yōu)化、提升效率的空間,想知道一些流程信息,沒人愿意告訴他,「都不怎么搭理我們,防備心理挺嚴重的」。還有一個周末急著給客戶交貨,需要加班,當?shù)氐目偨?jīng)理急了,從凳子上跳下來,「從我爺爺輩開始,周末就不會去加班了,我們周末不會來的」。

歐洲有完善的勞動法和勞工保障制度,每個人幾乎都有兩部手機,走出公司,工作手機關閉,私人手機開啟,假如沒有拿到外國人的私人手機號碼,就意味著不是朋友,非工作時間不能接觸。不管是哪個手機,到周末都是要關閉的。

潘德灼面臨的問題,也是中國企業(yè)出海必經(jīng)的一段路。當中國走向世界,需要本土的人才與來自中國的人才共同配合、協(xié)作,它關系著在全新的海面上,中國人如何熟悉陌生的氣候,陌生的風向,找到最適合的方向和速度,把品牌和產(chǎn)品推向更多的消費者,在全球都能經(jīng)受住考驗。

潘德灼把300位當?shù)貑T工都找來,一個一個、一組一組地跟他們談。周末加班,當?shù)匾?guī)定是兩倍工資,公司給的條件是三倍;他給每個員工講品牌的目標,「要體現(xiàn)我們小品牌也能順利地把東西送到客戶手里面,我們不能承諾了以后又做不到?!够巳鞎r間,說得口干舌燥,沒想到,最后,300位員工真的都回來了。

潘德灼摸到了跟當?shù)厝讼嗵幍摹该孛堋埂T诓ㄌm,最好不要跟當?shù)厝肆恼螁栴};在歐洲,少談宗教信仰,這是當?shù)厝搜匾u了幾千年的文化的一部分。

他學會給當?shù)貑T工設置DDL(截止日期)——以前分配任務下去,員工說著「好好好」,過了一周再問,還沒開始做。后來,他會提前追問對方「什么時候能完成」,承諾了時間,事情的優(yōu)先級就放在了前面。

最重要的是真誠和溝通,講出自己真實的想法,而不是下命令,要跟他們成為有私人關系的朋友。每次回國,潘德灼都會帶海外很火、性價比很高的國產(chǎn)手機給同事,或是帶一些中國的紀念品,作為禮物送給大家,「慢慢地就形成了信任」,開始有外國人邀請他參加婚禮,周末邀請他一起出去開車自駕游,去一個小鎮(zhèn)過周末,大家在街邊坐下,喝酒,碰杯。

融入當?shù)匚幕?,水手們慢慢總結出一套自己的方法:不同的環(huán)境,孕育了不同的文化背景,尊重世界文明的多樣性,才能讓企業(yè)出海走得更穩(wěn)。

在新的海域落腳

走向新大陸的人,會在一次次歷練中了解國家與國家、地域跟地域之間的差異。面對新的風浪,他們不只依靠自己的力量,還會在當?shù)卣业阶约旱耐恕?/span>

武國奎,就是出海的水手們在當?shù)貙ふ业降耐恕?008年,他加入TCL,成為越南的一位區(qū)域主管,兼任市場推廣工作。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越南人,他是最了解當?shù)氐匿N售,而且有向上的決心,極其渴望證明自己。

2011年夏天,武國奎決定背水一戰(zhàn)。

他跟同事們策劃了一個 「以舊換新」的路演活動,目的地是越南北部的高山村,在那里,他想讓當?shù)氐南M者愿意把傳統(tǒng)技術的CRT電視,換成TCL搭載最新LCD技術的電視。

越南分為南、中、北部,除了氣候不太一樣,人的理念和社會氛圍也不全然相同。越南的南方人更開放,只要質(zhì)量好,新技術、新產(chǎn)品都可以接受。但北部多山,很長時間里交通不便,當?shù)厝艘哺鼈鹘y(tǒng),講究人情關系。將搭載新技術的電視機賣到北部,并不容易。

就像江彪印象中的那樣,1999-2011年的12年,TCL的路走得并不算平順。越南經(jīng)濟并不發(fā)達,曾經(jīng)有80%的人口是農(nóng)村人口。TCL剛進入越南時,采用農(nóng)村包圍城市的策略,不直接進入大城市,而是從周邊省份的農(nóng)村市場入手。之后,面對著三星、LG等勁敵,被外派到越南的中國人一點點敲開了雞蛋的殼,但距離小雞出殼,還有一段距離。

這場活動前,武國奎經(jīng)歷了太多次失敗。他是本地人,2005年大學畢業(yè),拿到了TCL的offer,成為一個業(yè)務員。后來許多年里,他跟同事做過很多場推廣活動,但每一次都達不到目標。失敗挫傷了士氣,團隊坐下來反思,總是以吵架結束,一位同事說,不想干了,要放棄工作。

做活動前,武國奎跟代理商溝通,先提供30臺電視,代理商一聽,直接反對,「他們覺得這個活動不會成功,感覺沒有信心」,后來妥協(xié)到只進10臺,剩下20臺采用寄售的方式。武國奎向他們保證,假如賣不出去,他和同事負責給退回去,代理商才勉強答應了收30臺。

武國奎想贏一次,他給活動加上了更多的籌碼——從前的品牌活動,都是由第三方公司去做,這一次,是自己的人,自己的物料、費用,自己去管控。除了業(yè)務經(jīng)理、市場部人員,甚至售后主管、技術人員、授權的服務商也加入進來。有伙伴的加入、代理商的顧慮,一旦失敗,打在臉上的巴掌會更慘痛。

他跟同事制作介紹活動和產(chǎn)品的彩頁傳單,打印了5萬張,算上業(yè)務團隊的10個人和請來的20位臨時工,給30個人分了不同的區(qū)域。那幾天,摩托車裝載電視機,同事背包里裝著產(chǎn)品目錄,塵土飛揚,太陽酷熱,他們踩著鄉(xiāng)村的土路,把傳單送到每個家庭。

越南北部的人看待TCL,像新千年的越南人看待中國品牌。他們覺得推廣不可靠,上門來的都是詐騙。走進當?shù)厝思依铮鋰屯卤或?qū)逐,「甚至有一些還會放狗出來」。他們沒放棄,發(fā)傳單的同時,另外制定了優(yōu)惠價格政策,準備了給消費者的禮物。

奇跡真的發(fā)生了。電視機竟然賣出了整整1000臺,跟30臺的目標相比,這是3000%的勝利。

武國奎和同事、代理商、管理層都很吃驚,消息傳到了全國,「那時候那個活動不是整個區(qū)域知道,是全越南都知道了」。直到現(xiàn)在,在越南負責渠道的中方同事偶爾跟武國奎聊天還會提起那場活動,「讓市場從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以那次活動為節(jié)點,TCL深入到更多越南家庭。而武國奎也被當時的領導提拔成為經(jīng)理,還拿到了一筆獎金,換算成人民幣,相當于如今的2萬塊錢。

但更重要的是,武國奎的建議,得到了團隊的尊重和支持。創(chuàng)造了那個3000%的奇跡之后,他成為第一個越南的業(yè)務經(jīng)理,負責中部地區(qū)。十年后,他已經(jīng)是越南全國業(yè)務總監(jiān),目前是全國連鎖跟傳統(tǒng)業(yè)務總監(jiān)。在新的海域,水手們尊重當?shù)匚幕秃献骰锇榈囊庖?,這是出海中「雙向奔赴」的幸運。

當異國的大門敞開,找到適合的當?shù)鼗锇?,總會給出海的中國人帶來驚喜。在巴西,陳磊負責市場工作,他一直在思索,如何在這個距離中國一萬多公里的地方,打響一個中國品牌?巴西是個體育大國,但幾乎所有的球隊、賽事,都有大量的品牌企業(yè)贊助,價格也水漲船高。他覺得,對新品牌來說,必須要找性價比更高的營銷模式,才能花小錢辦大事。

 

當時,合資公司的合作伙伴提出,要不要贊助裁判?

陳磊的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能成功」。贊助體育賽事有很完善的營銷體系,比賽的執(zhí)行、場地的廣告售出、球員的價值等等,都有專業(yè)、細致的劃分,但裁判是一個空白的市場。裁判也是一場比賽的關鍵,假如判罰有失公正,被人質(zhì)疑,可能會給品牌帶來負面影響。

他跟本地的同事坐下來溝通,調(diào)研了很長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球員是備受矚目的明星,相對來說,裁判并不是,在賽場上,他是明確的中立方。贊助裁判,相當于贊助某一場具體的賽事,沒有更多的情感色彩。對新進入巴西的TCL來說,這種方式或許更合適。

2016年,這個想法落地了,一年365天,每個周末都有比賽,每一場比賽,所有裁判員的服裝上都有TCL的Logo。在2016年到2020年的四年時間,TCL快速建立起了品牌的認知度,消費者都知道,有一個新的品牌出現(xiàn)在了拉美的熱土上。

中國人來到海外工作,「最難的東西是本地化能力」。不管是市場的喜好,供應鏈條,還是當?shù)氐亩惙?,這些都需要中國人去學習和了解。而跟本土人才打好配合,是快速學習的法門。

在巴西,中國人和巴西本地人的比例是1:100?!妇褪?00個當?shù)厝思由?個中國人?!龟惱谡f。武國奎記得,10年前,越南的銷售部門有二十多位中國人,現(xiàn)在是8個中方同事加十多個越南同事。

江彪也是在出海的過程中,更理解了如何做管理,更準確地說,是理解了文化融合的過程。

過去大家的觀念里,假如一線業(yè)務不好,都被看作是本地員工有問題。但實際上,是負責人和管理層的問題。江彪說,要理解本地員工,理解人性,膚色不同但人性相通,要激發(fā)他們打勝仗,分享勝利和被認可需要的喜悅;除此之外,尊重當?shù)氐奈幕?、價值觀念,可以讓本地員工跟中國員工快速融合。

當雙方建立信任,就可以互相學習,中國員工更理解當?shù)厥袌觯镜貑T工也更愿意投入企業(yè)的發(fā)展中。這份經(jīng)驗,在整個海域都適用。

逆風翻盤

原本,抵達歐洲的前9個月,江彪一度陷入了絕望?!肝宜姓卸加蒙狭耍缓笮Ч€沒有出來?!?/span>

那一次來歐洲,江彪接手的是一個「爛攤子」。2004年,TCL收購湯姆遜失利,歐洲的業(yè)務一直沒有做起來。剛到歐洲的時候,他拉出財務報告,歐洲業(yè)務的毛利率只有3個點,但費用率有25個點,「虧的是一塌糊涂」。每一年,TCL要在這里白白扔掉1個多億。

歐洲業(yè)務也是最難處理的一塊?!傅鬃颖?,一直是歐洲人在管理,除了渠道有很多空白區(qū)沒有覆蓋,零售渠道幾乎沒有,市場營銷像是打空炮,產(chǎn)品又全是高成本的產(chǎn)品,是百廢待興的階段。」

2016年的圣誕節(jié),江彪乘坐的飛機在法國落地,之后9個月,他重新構建了經(jīng)營、運營體系。歐洲人的管理松散,沒有成熟的機制,他拉著同事建立了ASP價格審批體系、PBP銷售計劃體系,同時做每個國家的虛擬考核,歐洲有幾十個國家,分成10個業(yè)務區(qū)管理,給每個業(yè)務區(qū)的負責人制定了利潤考核目標,還有相應的績效激勵制度。

來歐洲之前,江彪在越南、澳洲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他知道怎樣在3-6個月里組建團隊,理順銷售網(wǎng)絡,推出有競爭力的產(chǎn)品,讓一個下滑的業(yè)務變成增長的業(yè)務。但激情改革了一通,產(chǎn)品的銷量還是沒有上來。

2017年的前三個季度,整個歐洲區(qū)域,TCL只出貨40萬臺,跟同時期的競品相比,簡直是老鼠跟大象的區(qū)別。那一年年中,TCL創(chuàng)始人、董事長李東生來到巴黎,江彪向他做匯報,「李董不是很滿意」。

陰霾懸在江彪的心里。在歐洲,江彪跟3位中國同事住在一起,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聊工作。吃早餐在聊,開車去公司的路上在聊,上班在聊,下班后在家煮速凍餃子,水燒開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時還在聊。

散步是他唯一的解壓方式。有個假期,當?shù)厝硕荚谛菁?,街上沒什么人,他們開車到法國皇帝的行宮楓丹白露,旁邊有一條很長的林間小道,中間有一個湖泊,他跟當時的產(chǎn)品供應鏈負責人走了一圈又一圈,迎面走來一個拉著小狗跑步的大叔。那天到底怎么過的,他已經(jīng)忘了,只記得跟大叔遇到了好多次,大叔和小狗都投來疑惑的眼神。

江彪最終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快速改變銷售結構,就像水手改變他的航道。當時,友商投入市場的產(chǎn)品大多是2K彩電,他決心要比別人更快一步,推出4K產(chǎn)品。而這個決定,也來自于他和同事們調(diào)研后對市場的洞察:大家不是不接受4K產(chǎn)品,而是找不到性價比更高的4K產(chǎn)品。

但困難又一次出現(xiàn)了。4K產(chǎn)品必然比2K產(chǎn)品價格更高,新技術、高價格,消費者不買賬該怎么辦?擺在江彪前面的唯一道路,是把性價比做到最極致。

在供應鏈成本上,TCL確實有優(yōu)勢。2009年,TCL組建了TCL華星,在深圳、武漢等基地,有9條面板生產(chǎn)線、5大模組基地,提前布局最新的顯示技術。技術的優(yōu)勢、自建的供應鏈,讓TCL的電視成本更低,質(zhì)量更高。

潘德灼在歐洲波蘭工廠時,他的職責之一是把生產(chǎn)線上的浪費全部識別出來,然后砍掉。有些物料放在離工人很遠的地方,工人專門過去拿,要消耗一些時間,他用滾筒線把兩端聯(lián)通,可以讓物料自動出現(xiàn)在工人的手邊。

了解當?shù)氐恼叻ㄒ?guī),也是控制成本的關鍵。潘德灼有過一個「神奇的經(jīng)歷」:在中國生產(chǎn)一個模組,直接用紙箱包裝,海運到歐洲,0關稅。但只要在里面多加了一個電源板,多裝了一個部件,關稅就不再是0,需要額外一筆錢。他問了很多人、翻了很多政策資料,才知道,歐洲國家為了保護當?shù)貏诠?,產(chǎn)品越完善,加工越深度,關稅就越高。

矛盾的是,假如用不同的紙箱來把模組和零部件分別包裝,又造成了包材的浪費,成本就高了。后來,潘德灼又研究了政策,找到了一個縫隙:把沒有安裝的模組、零部件都裝進一個整機紙箱,在海關跟工作人員現(xiàn)場確認,也可以實現(xiàn)0關稅。

當關稅的成本已經(jīng)達到了一定程度,在當?shù)夭季止S、輻射更多海外國家,就格外必要?!敢话愠^出貨量100萬以上,那就可以建一個工廠在那里,因為這樣子的話更貼近客戶,更快速地去響應客戶?!?/span>

被外派到全球、在崗位上努力的伙伴們,也把他們的成果均勻地分享到全球各個地區(qū)的業(yè)務里。

江彪也是如此。后來,他和法國的國家經(jīng)理,一起策劃了一場60英寸4K彩電的促銷戰(zhàn),不但質(zhì)量過硬,還具有高性價比,很快贏得了消費者的心。

抵達歐洲的第4個季度,TCL的產(chǎn)品一個季度就賣了33萬臺,同時,毛利也拉高到15個點。浪費、低效的部分被剔除,利潤就得到了顯著的提升。2021年江彪離開歐洲時,核算下來,2020年歐洲業(yè)務實現(xiàn)了1個億的利潤。他抵達之前,歐洲業(yè)務一直都沒有盈利過。

那場「戰(zhàn)爭」給了江彪很多啟示。4K、60英寸的電視能成為爆款,離不開對本地市場的洞察,而且能在產(chǎn)品線上快速響應,積極跟上,借此勝過競爭對手們。

很多國內(nèi)公司出海,都很難做到本土化,本土化不只涉及對消費者的了解,還跟企業(yè)的戰(zhàn)略眼光、生產(chǎn)效率有很大的關系,所以并不是每家公司出海都能成功。而出海的水手們,在貼近消費者、理解消費者的過程中,自身也經(jīng)歷了一場很大的變革。

更廣闊的海面

張廣穹還沒加入TCL時,曾在TCL的「友商同時也是競商」的企業(yè)工作。他調(diào)侃自己:「我是TCL歐洲發(fā)展的第一個受害者。」

湯姆遜是法國本地品牌,歷史悠久,被TCL在2004年收購。按照一般公司的品牌運作邏輯,花錢買來的當?shù)仄放疲厝灰攸c投入,以本地品牌帶動自研品牌的業(yè)務。也就是說先推出湯姆遜,再帶動TCL品牌深入歐洲。但從2017年開始,TCL主動把電視線產(chǎn)品力和品牌市場資源上調(diào),以湯姆遜為本地品牌橋梁,做輔助,「把TCL一臺一臺地導入了各個渠道里邊,逐步破局」。在當時的張廣穹看來,這是非常大膽的一步,讓他震撼和佩服。

機緣巧合,江彪和張廣穹相識,江彪說,雖然兩個人在不同的企業(yè),但大家都希望中資品牌能做得更好,因為中資品牌的聲量越大,整體的機會才會越大。再后來,江彪向他伸出了橄欖枝。其實當時一起遞過來的,還有另外幾家頭部企業(yè)的offer,但他選了TCL,「這個緣分到了之后,我就覺得是拉不住了」。

出海的水手不怕吃苦,但吃苦,并不是他們的目標,扎根新大陸才是。

張廣穹曾在德國留學,德國教授經(jīng)常開玩笑,說在二戰(zhàn)結束到1970之間的30年,「Made in Germany」是個笑話,那些年里,德國制造業(yè)迅速成長的方式就是模仿英美制造產(chǎn)品,模仿設計,模仿技術,用更便宜的價格占據(jù)市場。「當時大家一談,感覺跟中國20年前的制造業(yè)一樣。」

他們作為中國品牌的水手,推動著品牌來到更廣大的海域。上一份工作,張廣穹負責開拓法國的一個渠道,為了促成合作,公司把區(qū)域高層都請到了客戶面前,「打開心胸想要去談」,但所有事情都聊完了,客戶突然問了一句:「為什么我需要你們品牌?」瞬間,整個會場安靜下來,客戶漠視和嘲弄的語氣,張廣穹一直記得。

如今,Made in China跟Made in Germany 一樣,可以在國際上立穩(wěn)腳跟。現(xiàn)在不管是前司還是TCL,面對法國所有的主流渠道,可以挺起胸膛,中國品牌擁有了不可忽視的規(guī)模,有了更多的議價權,想要談合作,客戶必須也要拿出尊重和誠意。

在新海域,他們的漁獲很豐富。在歐洲,2024年上半年TCL品牌電視出貨量同比增加40.1%,零售量市占率在法國、瑞典、波蘭排名前二,在捷克、西班牙排名第三。

江彪曾經(jīng)多次叮囑張廣穹:「收入、利潤、周轉(zhuǎn)這三個硬指標是生命線,但在這個前提下,要想盡一切辦法做結構。把中高端產(chǎn)品推起來,把品牌定位從產(chǎn)品層面上就要拉起來,讓終端用戶、渠道提到TCL有一個直接的印象,它是個專注中高端的、專注大板的科技企業(yè)?!?/span>

這是出海的中國人的骨氣。相比那條人人都走過的低價之路,他們?nèi)缃褚~進一條更新也更艱難的航道,用過硬的品質(zhì)和能力突破市場?!副确秸f原來是1000億的市場,都只做低價,做成了800億的市場,就少了200億,那這個行業(yè)就不健康,產(chǎn)業(yè)規(guī)模下滑,產(chǎn)業(yè)鏈上的所有人就都掙不到錢。只有不遺余力地提高產(chǎn)業(yè)結構,整個產(chǎn)業(yè)才有欣欣向榮的可能性?!?/span>

中國品牌在海外站穩(wěn)腳跟,出海的人們也迅速成長起來。

張廣穹今年35歲,他開玩笑,這個年紀不能考公,在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可能面臨著被裁員,但在品牌出海,即使他已有近10年的出海經(jīng)驗,但他的人生跟職業(yè)生涯一樣,才剛剛起步。在海外20年,陳磊一直在市場崗位上深耕,在他看來,做市場就是把一個產(chǎn)品、技術、知識傳遞給消費者,像園丁一樣。而他要繼續(xù)在這座花園里耕耘。史蕾把在數(shù)字化變革中獲得的經(jīng)驗當作出海的饋贈,那是一個全新的視角,她有點迫不及待,把經(jīng)驗帶到更多地方。

潘德灼好幾次想離開?!赣幸欢螘r間覺得很難看到未來」。但想想,做的事情是他感興趣的,又堅持了兩年。2006年,公司從收購失利中緩過來,他連升3級,直接升職為經(jīng)理,薪資也漲了50%,「我當時就想,公司還是不會忘記堅持下來的做貢獻的人」。

之后這十幾年,他外派到越南,也去過歐洲,工作的范圍越來越大,走過的路越來越遠,人生里有了很多以前沒有想過的體驗。

有一年他跟同事負責建越南工廠,從買地到建廠,他全程參與。在一個泥地里,廠房如期建成,交付在即,外面還是塵土飛揚,他們就在潔凈房里把產(chǎn)品制造出來了。

建成不久,臨時遇到交貨問題,事態(tài)緊急,越南的同事都已經(jīng)下班,潘德灼卷起袖子,跟剩下的中國員工一起上了生產(chǎn)線。他的工作是用一個遙控器檢查電視屏幕里面有沒有亮點、異物,后來有同事說:「第一次看到一個總經(jīng)理上生產(chǎn)線的?!?/span>

凌晨3點,貨生產(chǎn)完畢,那一天,潘德灼看到了越南的日出,伴隨著大海的浪潮,光從盡頭出現(xiàn),那是他此前從未看過的風景,也是他人生中最有價值感的時刻之一。

 

這是最打動水手們的地方:駛過新海域,抵達新大陸后,能真正融入到當?shù)厣钪?,和這片土地上的人打成一片,一起做好服務和產(chǎn)品,看著帶著不同文化印記的新植物一點點長大,成為一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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