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年輕人：一邊上香，一邊去科技館

有個段子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在上班和上進之間選擇上香”，上海、廣州、杭州各大寺院人滿為患也就罷了，北京雍和宮甚至一度在工作日都會遭遇香客限流，這甚至都上了當季“熱搜”。

然而，最近有研究發(fā)現(xiàn)，喜歡去科技館的青年，往往也熱衷于占卜算命、星座命理、燒香拜佛等諸般玄學。對玄學的熱愛似乎并沒有妨礙他們擁抱高科技，并對科學表達高度信心。

科學知識了解得越多

越愿意去算命

我們設計了一套問卷，用十幾個題項來分別測度人們的玄學信念和玄學行為。當然，這里的玄學是當下的網(wǎng)絡流行用語，與具有特定指向的魏晉玄學有關系但并不局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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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相應地用最常用的量表測算了科學素質(zhì)、科學信任、科學態(tài)度（認為科學可以解決我們面臨的問題或讓世界更加美好）以及去各類科普場館的意愿。限于經(jīng)費，問卷只是通過平臺發(fā)給了 1000 名青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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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diào)查結果讓人大跌眼鏡，愿意去科普場館居然與玄學行為顯著相關，但卻與科學信任及科學素質(zhì)無關。相關數(shù)據(jù)還顯示，如果一個人對玄學的喜愛真的上升到了信仰、信念的高度，他們?nèi)タ破請鲳^的意愿也會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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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收入、學歷較高人更愿意去科普場館。這與通常的理解完全一致。

我們進行的調(diào)研及數(shù)據(jù)分析，并不能揭示因果關系，所以它并不能表明青年人參觀科技館是因為他們從事了占卜算命燒香拜佛等玄學行為，只能說明，參觀科技館與各種玄學行為，兩者具有一定的關聯(lián)。這與此前我國臺灣地區(qū)的一項研究有點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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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年發(fā)表于《公眾理解科學》上的論文表明，臺灣地區(qū)公眾對科學事實的掌握與其從事算命行為呈正相關，也就是說，科學知識了解得越多，越愿意進行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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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者將此稱為認知多語癥，也就是說，不同類型的認知，可以并行不悖并相互影響。他們特別提醒，科學傳播學者要基于文化敏感的視角重新思考科學在社會中的作用及其與其他形式的知識和信仰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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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據(jù)本身不會說話，但基于這種文化敏感的視角，我們更愿意認為，從事玄學行為與參觀科普場館都可以為一部分青年人的迷茫焦慮情緒提供一種寄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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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感到焦慮迷茫的時候，很多人需要找到一種外在權威，既安慰自己也用來解釋這個世界，而像占卜算命所代表的對神秘命運的尊崇一樣，科學恰恰也提供了這種外在的可供崇拜權威。美國學者的一項包含了兩次調(diào)研的研究表明，科學既通過其邏輯分析思維削弱對上帝的信仰，也通過其對權威的推崇強化對上帝的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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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過科普場館的讀者對此一定不會陌生。大型場館一定會有對航天成就的展示，小場館也到處是慈祥而又威嚴地俯視觀眾的科學大家的畫像。這些展示，與其說帶給我們天文知識，不如說讓我們更加敬佩科學給我們上天入地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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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在中美這樣的大國，科學展示還經(jīng)常承載著宣傳國家科技成就的功能，這也意味著科普場館中會有更多的凸顯科學權威的展品。也就是說，至少就我們的數(shù)據(jù)而言，科普場館可能為青年人提供了一種外在權威來安慰自己和探究生活的意義。

從寄托權威到信任科學

當然說探究生活的意義，可能是一種過于理性化的表述。我們的數(shù)據(jù)中，玄學信念，也就是相信占卜算命真的可以參悟命運的想法，以及宗教信仰，與去科普場館的意愿都是顯著負相關（越有宗教信仰、越相信玄學，越不會去科普場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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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青年人去科普場館，可能和他們擺弄星象一樣，都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焦慮失落的青年人們，既會隨手做點算卦或星象預測，又愿意去科普場館感受一下科學的莊嚴偉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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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數(shù)據(jù)也表明，對科學的態(tài)度（認為科學可以讓世界更美好，以及科學可以解決我們這個世界面臨的問題）與參觀科普場館的意愿顯著相關，這也說明這部分年輕人雖然會占卜算命，但仍然相信科學是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的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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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如此，青年人對科學的信任（絕對值很高），以及他們的科學素質(zhì)程度與參觀科普場館意愿卻沒有相關性，這一點蠻值得人思考。就前者而言，科學信任與科學態(tài)度在影響參觀科普場館意愿上的不同效果，似乎說明，科學信任是長期形成的一種信念，人們不會因為信任科學而去參觀科學設施或參加科普活動，但會為了肯定自己的態(tài)度而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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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素質(zhì)高低與參觀科普場館意愿沒有特別的關系，則與教育程度對參觀意愿的正向預測形成對比，表明不是科學素質(zhì)讓人們?nèi)ビH近科學，而更可能是教育長期施加給我們的科學高大上的信念讓人們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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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科普場館的經(jīng)營者，這個發(fā)現(xiàn)可能會告訴我們，在中小學生和帶娃家長這兩個主動或被迫的、當然也是主要的科普場館觀眾人群之外的參觀者而言，他們到科普場館不是為了探尋知識或提升自己素質(zhì)的，而是為尋求科學帶給自己感受。多年以來，世界各地的科普場館就發(fā)現(xiàn)，球幕影院或 4D 電影是吸引人們?nèi)セ蜓娱L在館時間的主要原因。

科學素質(zhì)的多元認知

自“科學傳播”這個學科誕生以來，提升科學素質(zhì)就成了它的主要研究目標，美國學者米勒最先發(fā)展出來的科學素質(zhì)量表也被世界各國科學界廣泛采用。這個量表包含了基本科學知識、邏輯分析能力和對科學程序的熟悉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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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到 2022 年為止，已經(jīng)利用這個量表開展了 12 次全國公民科學素質(zhì)測試。調(diào)查顯示，2022 年我國公民具備科學素質(zhì)的比例達 12.93%，比 2020 年的 10.56%提高了 2.37 個百分點，盡管絕對值仍然有待提高，但歷次的調(diào)研都顯示，增幅巨大，畢竟我們的起點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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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越來越多的發(fā)現(xiàn)表明，科學素質(zhì)對人們態(tài)度和行為的預測，實際上是非常多元的。學者們研究發(fā)現(xiàn)，掌握科學知識（利用構成科學素質(zhì)的量表進行測試）的程度可以預測對科學總體的正面態(tài)度，但對具體的科學議題的支持程度，則要根據(jù)環(huán)境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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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在處于爭議焦點的轉基因議題上，公眾總體的科學知識就不能預測他們對轉基因的態(tài)度，而遺傳學的知識也只能微弱地預測對轉基因態(tài)度。然而，對科學程序的熟悉程度（構成科學素質(zhì)量表的另一個環(huán)節(jié)）則可以正向預測歐洲公眾對轉基因的態(tài)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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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似乎說明，在轉基因這種激烈爭議的議題上，人們在決定自己態(tài)度時，更多不會調(diào)用知識這種認知資源，而更多會憑著自己的本能的認知習慣。即便真的調(diào)用科學知識，也不一定是真的知識，美國學者 2019 年的研究表明，那些反對轉基因最激烈的人們，往往認為自己擁有最高的轉基因知識。這一結果，同樣出現(xiàn)在中國研究者的研究結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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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基因作為一種被激烈爭議的科技，似乎體現(xiàn)出科學素質(zhì)在處理涉及情緒和立場有嚴重對立的科學議題方面作用受到限制。這在上面的研究中得到證實。但多項研究表明，掌握科學知識程度在預測不那么有爭議性的科技，如納米技術的態(tài)度時就很有作用。而在氣候變化高度爭議的美國，科學素質(zhì)的程度不但不能預測對人為因素導致氣候變化的認可，反而會導致極化態(tài)度，也就是說，科學素質(zhì)較高的人群中，極為認同和激烈反對人為原因造成氣候變化的人所占的比例，就比他們在科學素質(zhì)較低的人群中的所占比例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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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蘇州大學科學傳播團隊的研究也在呼應這些國際同行的發(fā)現(xiàn)。除了上述的科技場館參觀意愿研究外，我們也發(fā)現(xiàn)，公眾的科學素質(zhì)與他們愿意接種新冠疫苗、接種新冠疫苗加強針以及采納環(huán)保低碳行為等沒有關系。相反，科學素質(zhì)越高的人，在疫情期間反而越反對通過疫苗通行證（以接種疫苗的二維碼作為進入公共場合的許可）來推動接種。公民的科學素質(zhì)只能微弱地預測他們對各種新冠起源陰謀論的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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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研究，與國際同行的發(fā)現(xiàn)一道，指向了“科學素質(zhì)越高，人們越會采取科學理性的行為”這種缺失模型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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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tǒng)的缺失模型在科學素質(zhì)與科學行為之間劃上了等號，并因而把科普活動的目的等同于提升公民科學素質(zhì)(而很多人理解的科學素質(zhì)，其實還是各種科學知識)，這忽視了考察科學認知的很多維度，比如科學素質(zhì)越高的人，可能是有更多機會與科學打交道的人，他們對科學的主流意見（如認同轉基因的安全性，認同人為因素導致氣候變化，認同接種疫苗的安全性和有效性等）的遵從，可能是源于他們對科學家群體的信任或者對科學有一種更強的依賴感，而非科學素質(zhì)本身，尤其不是科學知識導致了他們的意見與行為。區(qū)分這一點很重要，因為這說明，行為習慣或情感因素，而不僅僅是學習科學知識帶來的理性認知，同樣容易使我們做出科學的決策或遵從科學權威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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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盡管那么多研究都表明科學素質(zhì)不是促成我們科學與健康行為的唯一的萬靈藥，但這并不表明以提升公民科學素質(zhì)為己任的現(xiàn)有科普工作沒有意義，而是說明，在互聯(lián)網(wǎng)讓獲取知識更加便利的數(shù)字化時代，科普工作要把重點從向公眾傳遞知識轉移到培養(yǎng)人們邏輯分析能力和批判能力上來。傳授固定的知識，尤其是以僵硬的方式傳遞這些知識，很可能不會培養(yǎng)人們的批判分析能力，反而會弱化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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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科普也應該更加重視培養(yǎng)人們對科學的親近感。公眾更多地以各種方式參與科學與科學家以更多方式走進社區(qū)，是培養(yǎng)這種親近感的必要條件之一。國外的研究其實發(fā)現(xiàn)，讓公眾愿意參觀科技場館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可以看到并與科學家進行交流。在這一點上，目前國內(nèi)的科普界尚有很多工作可做。

本文轉自于   新浪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