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年輕人精神狀態(tài)一覽
2023年,你應該聽過或者有過這樣的體驗:屏蔽手機信息,找一個酒店“原地度假”,享受一個人追劇、泡澡、無人打擾的時光;買一張單程機票去別的城市,看一場想看卻一直沒有看的演唱會;逛到家附近的公園,想到風靡一時的“抱樹療法”,不顧身邊人奇怪的眼神去抱抱身邊那棵樹……過上一種當下的、喜歡的、高效的、行動的生活,成為如今許多人的精神狀態(tài)。
在經(jīng)歷了長達三年的疫情生活后,盡管我們逐漸恢復了正常的生活秩序,但一切似乎又與之前有所不同了,對不確定性的恐懼好像在身體里生根發(fā)芽,對應的是網(wǎng)絡(luò)中“短暫逃離”的熱度。人們所期待的“報復性消費”并沒有顯現(xiàn),在年輕人中卻出現(xiàn)了一種反向消費的風潮,不是不消費,而是消費方式更強調(diào)剛需和實用,把錢用于緩解焦慮或者滿足“此時此刻此地”的興趣。
在采訪中我和北大心理學博士李松蔚聊到這種變化,他說:“當前生活方式變化的背后反映的是人們心理狀態(tài)的巨大轉(zhuǎn)變。疫情對此有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更深層的原因是我們身處的‘變局時代’,它讓我們生活的傳統(tǒng)框架發(fā)生了變化。如果說父輩的生活軌跡像是一條預設(shè)的鐵路,那么‘80后’‘90后’的生活方式更像是一條自己可以選擇道路的公路,而現(xiàn)在更年輕的數(shù)字一代,他們卻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漂流,沒有確定的路線,面對的是無盡的不確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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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觀點與波蘭社會學家扎伊格蒙特·鮑曼(Zygmunt Bauman)所寫的《流動的現(xiàn)代性》類似。在這本書中,鮑曼提出了“流動現(xiàn)代性”這一概念,指代一種與“固態(tài)現(xiàn)代性”或傳統(tǒng)工業(yè)社會有明顯區(qū)別的社會狀態(tài),他將這個社會結(jié)構(gòu)總結(jié)為“液態(tài)社會”,它是具有流動性、不確定性和暫時性的,讓世界成為瞬息萬變的“流沙”世界。液態(tài)社會的出現(xiàn),是對現(xiàn)代人生活方式的一種挑戰(zhàn)。一方面它釋放出了一種活潑、有生機的元素,另一方面流動性也意味著邊緣化和安全感的喪失。因為流動,人們經(jīng)常改變職業(yè)、位置、伴侶和價值觀念。穩(wěn)定性是人們生活中出于本能的標準模式,但這種需求在現(xiàn)今社會中卻呈現(xiàn)出難以維系和實現(xiàn)的狀態(tài)。因此,“即時生活”態(tài)度反而成為一種靈活且多樣性需求的表達。
我們由此觀察出發(fā),為2023年度生活方式的封面故事選擇了今年社交平臺上的幾個高頻熱詞,通過對它們的流行以及背后那些生活故事的記錄,我們或許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回看即將告別的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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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ty Wa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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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ty Walk又被稱為“城市漫游”,深入一座城市,在行走中感受不經(jīng)意的美好,也被網(wǎng)友調(diào)侃為“街溜子”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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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ty Walk的“先驅(qū)”是一名叫約翰·威爾遜(John Wilson)的美國自由制片人、導演,他在2020~2023年期間,拍攝了一系列“漫游紐約”的紀錄片《約翰·威爾遜的十萬個怎么做》,一經(jīng)上線,就獲得了豆瓣9.5、IMDb8.7的評分,《紐約時報》評價這部紀錄片是“滑稽搞笑的人類學研究”。紀錄片有三季,每一季6集,每集講一個人們忽視的日常行為指南。
以“你好,紐約”開場,威爾遜扛著攝像機在紐約漫游,觀察著這座城市里的人和建筑,捕捉到了大家忽略的來自公共場合的快樂和痛苦。在他看似荒誕、隨意的鏡頭中,提供了很多奇異的、讓人笑完之后還能思考的話題,“如何在紐約市中心找到公廁”“如何和陌生人攀談”“如何看待城市中的腳手架”“如何和朋友一起吃飯不吃虧”“如何找到一個停車位”。在威爾遜的漫游里,他遇到了各色各樣的人,有說城市越是危險越是美麗的釣魚佬,有用木偶和自己對話的孤獨腹語者,有生產(chǎn)汽車形狀棺材的廠家,有堅信存在平行世界的曼德拉效應捍衛(wèi)者……透過一座城市,威爾遜的鏡頭抵達了當下的生活和人群,它透著荒誕、脆弱,也有溫暖和愛,這是City Walk給人帶來的觀察日常生活但缺失的視角。
?特種兵式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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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種兵式旅行”是今年國內(nèi)出現(xiàn)的一種旅游現(xiàn)象,人們利用周末或節(jié)假日出發(fā),在最短的時間,或者最少的預算里,以高強度的方式游覽盡可能多的景點,主打的是一種高效率的出行方式,“三天兩座城,不浪費一秒鐘”。在過去的時代中,這種出行方式會被打上“走馬觀花”的負面評價,但現(xiàn)在,“特種兵式旅行”卻有了新的意義,它代表的是年輕人對探求世界的迫切渴望,也是一種對于“不確定”的回應:“青春沒有售價,瘋狂就在當下。”我的同事張星云跟著一位因此走紅網(wǎng)絡(luò)的“特種兵”張楠去上海“特種兵式旅行”了兩天,從徐家匯走到外灘,日行五萬步。這是張楠今年第25次周末出行,五一期間他曾完成了五天爬完五岳的壯舉,是為“特種兵式旅行”的極致。打卡的過程不再是對城市景觀的簡單復制,而是通過行走喚起了一種虛擬和現(xiàn)實交織的感官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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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種特殊的“特種兵”,他們?yōu)榱丝匆粓鲅莩獣?,讓自己變?ldquo;空中飛人”。孫雅蘭采訪了一位三個月看了11場演唱會的“空中特種兵”,看著一兩千塊的演唱會,卻住著幾十塊錢的青旅。“哄自己開心”是他們的座右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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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夜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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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p Year”(間隔年)在西方最早是指年輕人畢業(yè)或者工作一段時間后暫停休息一年的生活方式。今年在“Gap Year”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出了“Gap Day”“Gap Night”“Gap Second”的用法,一年的時間被濃縮成更短暫的一天、一晚,甚至是一個瞬間。在忙碌的生活中,短暫的逃離是人們成本最小的對于原本生活軌跡的叛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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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想起美國經(jīng)濟學家羅伯特·羅比遜(Robert Robinson)和約翰·戈比(John Cobb)在70年代提出了“時間深耕”這一概念,即我們的內(nèi)在時間感被重塑了,這個過程中也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緊迫感以及危機感。經(jīng)歷了時間饑荒之后,人們選擇讓生活充滿更加密集的日程安排。正如魏倩所寫的上夜校的年輕人,他們白天上班,晚上花500塊錢去學12節(jié)課的技能。這已經(jīng)不是一種向外迎合某種標準的途徑,而是通過學習技能獲取成就感和幸福感,度過一個屬于自己的“Gap 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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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小飯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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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又一個熱詞“搭子”活躍于社交網(wǎng)絡(luò),這符合美國社會學家馬克·格蘭諾維特(Mark Granovetter)所提出的“弱聯(lián)系”,一種既算不上朋友,但又不完全陌生的關(guān)系。與親密關(guān)系相比,搭子承載著另一種陪伴功能,既可以填補一部分生活的空白,還少了很多的精神負擔。肖楚舟去采訪的“成人小飯桌”就是一種新型的找搭子拼桌吃飯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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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成人小飯桌”是指一批上班族開始在社區(qū)小飯桌跟小學生拼桌吃飯,這種滑稽又無奈的現(xiàn)象背后,是年輕人對“好好吃飯”的渴求。跟那些自制外賣盒飯的“小飯桌”不一樣,故事中的主人一一是把陌生人請到自家餐廳吃一頓親手烹飪的家常菜,就像組建一桌臨時家人。比起吃到什么,小飯桌的客人更在意遇到什么人,聊了什么心事。小飯桌把吃飯這件事情緒化了,它不再只關(guān)于食欲,而是一個情感化的社交場所,用一頓飯的親密來填補胃與心的空虛。
身份出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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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采訪了一名將“出租自己”變?yōu)槁殬I(yè)的年輕男孩阿楠。通過新奇的工作體驗,他接觸了上百位不同的委托人,在傾聽與陪伴的過程中,體會著他人前所未有的焦慮和孤獨,也試圖為他們提供力所能及的情緒價值。同事楊聃反其道而行,采訪了給自己“租一位媽媽”的網(wǎng)紅藝術(shù)家鄒雅琦,通過這樣“即時回饋”的方式,她想重新找到原生家庭中缺失的“愛的能力”,也完成自己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流動性的身份正在成為年輕人的新標簽,也成為個體適應“流動社會”的能力的一種體現(xiàn)。
“我們過去追求的確定性太多,需要通過減慢節(jié)奏來創(chuàng)造不確定性。但現(xiàn)在,太多的不確定性意味著我們要尋找小的、即刻的、可以掌握的確定性來抵御焦慮。現(xiàn)在的‘活在當下’代表了另一種加速——在缺乏長遠視角時仍然繼續(xù)行動的積極態(tài)度。它代表了一種適應快速變化時代的心態(tài),一種集體性、合作性的行動的方式。如果說,過去的長遠目標是A到B,那么此刻,我們需要把人生的旅程切成多個階段,以‘活在當下’的方式經(jīng)歷它。”李松蔚這樣說到他對即時生活和活在當下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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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約翰·威爾遜的十萬個怎么做》的各種行動指南,在一座熟悉的城市,和生活在這里的人閑聊上幾句,在街角的咖啡館喝一杯,沒準幾年后它就消失了。威爾遜如此貪婪地用鏡頭記錄著紐約這座城市時說:“紐約是我鏡頭下的主角,它不斷地更新,不斷地再生和失去自己,我很擔心一切都會消失。”或許,拋開生活的復雜與流變,我們的“即時生活”可以提供多樣性的視角,晦澀難懂的人生的意義沒準就散落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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